按照老闆的要求，伊缶在天色漸暗時要把鐘塔的指針撥到六點。
她慢慢離開鐘塔中部的房間，順著螺旋形的樓梯向上。
塔樓破舊，依稀可辨汙損的壁畫上繪著當年厄吉多烏一族所信仰神明的傳說。
她跟隨運送物資的商隊來到烏沱嶺時，曾有意無意打聽過厄吉多烏的故事。
商隊走南闖北，成員們有時出遠門，有時留守本地，聚少離多。
大漢們在陰雨連綿的天氣難得圍坐在一起喝著酒，說起厄吉多烏時唏噓聲此起彼伏。
“哎，當時烏沱嶺整個都是人家的地盤吧？”
“嗯？
烏沱嶺人不是本來就屬於厄吉多烏麼？”
“對對對，不是說——”“你記岔啦！
怎麼可能？
他們是後來纔到烏沱嶺的！
那個民族嘴皮子厲害，不管說什麼以前的人都信呢。”
“叫什麼來著？”
有人起鬨，“蠱、惑、人、心！”
眾人笑作一團。
“噢噢，是啊，但我怎麼感覺——”“你才胡說八道呢，”那人不屑地唾了一口，“是後來到烏沱嶺的人占了厄吉多烏的地盤！
外來文化侵蝕吞冇了厄吉多烏，所以現在冇有一點蹤跡了。
可憐哪——其實是個挺輝煌的文明吧。”
“嗐！
我不樂意跟你講話！”
“哼哼，你就是說不過我。”
“喂喂喂，我……”“欸，算了算了，屁大點事吵什麼吵。”
沉穩的老大哥攔下兩隻想要懟到對方臉上的拳頭。
其他人見怪不怪。
雨水順著褶皺的屋簷聚成一條條淌下來。
又有人悠悠開口。
“人家當年威風得很呢，我聽說啊，他們族人都特彆會享受，穿戴都是金銀寶石。”
“這算什麼，他們有超能力啊！”
“超能力？”
“對啊，上天入海，飛簷走壁！”
“這最多是身手厲害吧。”
“哎～我說的可一點兒不誇張，普通身手厲害的人可做不到！”
“真的假的？”
“那還真說不定！”
有人低聲說，“不都說那個姓賀的就為這個來的麼？”
“我倒覺得說他來挖礦的更可信。”
“要真來挖礦的，開哪門子文化交流會啊！”
“悄聲！
悄聲！”
“不說了不說了。”
“彆呀，你說清楚點兒呀，厄吉多爾不能隻靠身手和口才掌控烏沱嶺吧？”
“在那個年代還不夠？”
“呃呃，哎呀，我首說了吧，”他端著酒杯兩手誇張地畫著圓，“我可聽說，他們能操控時間！”
眾人失望，一片倒彩。
“瞎扯，這麼一圈屬你最離譜。”
笑罵聲、酒杯碰撞聲和淅淅瀝瀝的雨聲都遠去，耳邊隻剩下飄搖的風聲。
伊缶坐在鐘塔的尖屋頂上遠望，阿金躲在她的身後，西麵風起，她的裙角和長髮微揚。
她眯起眼睛鼓起嘴吹了一口氣，好像這口逆行的氣可以與順行的風較量一番。
厄吉多烏，多年前烏沱嶺的霸主，後來外來的流浪者、罪犯、逃難者居上，逐漸反客為主，將本土的居民一步步驅逐。
現在人們稱那支依靠古方土法和奇門怪術的、行跡難辨的民族——流浪的厄吉多烏。
可能很多年之前這座鐘是能響的。
鐘音渾厚悠揚，無數信眾朝聖而來，頷首低眉，他們相信且敬畏時間的力量。
如今無人問津的鐘塔之上，時間的指針被外力所操控，溫馴地跟從人的旨意順時針或者逆時針行走。
陰雲重重壓下，風聲越發緊俏，阿金將身體儘可能縮起來，頭上的呆毛跟著他可憐地發著抖。
他不滿又哀怨地叫了一聲。
拜托，雖然廢教堂是個西麵漏風的建築，但起碼是個有遮擋的地方吧！
癲人，你自己上房頂吹冷風為什麼非要拉上我呢！
伊缶好像什麼都冇聽到，保持著一手環膝一手撐臉的動作一動不動。
阿金懷疑她己經凍僵了，像教堂裡那些一動不動的雕塑。
於是他打算為自己的性命再發一次聲。
但一隻手迅速伸了過來，提著他的脖子把他塞進了一隻口袋。
山風被隔絕在口袋外麵，他瞬間感覺身體被溫暖所包裹，於是從善如流地窩了起來。
好吧好吧，再原諒她一回。
這種棕黑的布口袋有好幾隻，彼此交錯在伊缶的腰間纏了一圈，裡麵雜七雜八裝著些零散的小物件。
這些口袋連帶著她穿著的米色長袖、綁帶係腕，以及淺黃色荷葉邊的中長裙，都是由烏沱嶺有名的裁縫常嬉特彆定製的。
這些衣物不僅樸素平凡美觀實用，便於將許多奇怪的東西隨身藏匿起來，還在防風保暖上有奇效，實在是翻山越野偷雞摸狗者必備良品。
但即使是這樣，坐在這樣高的地方，她還是感到有些冷的麻木。
伊缶神情漠然地注視著遠處的深林。
六點，周西，半山，深林，紙牌，賀遠道，陳續，曲容，厄吉多烏……到底是誰，想要做什麼事，馬上就要見分曉了。
可憐她孤身一人，分身乏術，所以一點訊息都不能遺漏。
她動作浮誇地扭了扭痠痛的脖子，揉揉凍僵的臉，悠悠自語。
“下次讓常嬉做一頂帽子好了。”
“啊，把整個頭包起來的那種。”
她數著時間把鐘塔的指針撥到六點，此時天色己經相當暗沉。
倦鳥歸林，不見日月，隻有微光透出來，寧靜的森林深處終於傳出異動的聲響。
一雙茶綠色的眼睛閃爍著奇異的光彩。
夜幕降臨，她臨風而立，倏而自數十米的高塔頂上一躍而下，腳尖藉著鐘塔向外突出的浮雕作緩衝，身姿輕盈，落地無聲，她吹了個口哨來吹捧自己瀟灑的身姿。
阿金早早睡著了，並不知道他和他酣眠的小口袋己經被解下來掛在了鐘塔塔尖。
“公主啊，我先去探探巫婆的路子，此行危險，不必強留。”
伊缶心裡情真意切地演繹著公主王子分彆的戲碼，然後被自己的才華逗笑了。
耳邊風聲呼嘯，她動作輕巧敏捷地紮進了密林中，朝著目的地急速掠去。
“所有為我心憂的人啊不必掛念！”
“敢於操控時間的怪物——”“我也真得很想親眼見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