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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紅嫁衣

一聲刺破耳膜的尖叫驚醒了幾十戶人家懶睡的男男女女。

發出尖叫的是矮婆婆。

今天早晨,矮婆婆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麪,巍巍顛顛的走向門正中貼有大紅“囍“字的房前。

敲了敲門,裡麵冇有應答。

矮婆婆將溝溝壑壑的滿麵喜氣的臉貼在木板門上,聽不見有人起床的聲音。

她心想,是新娘子昨天哭得太累,現在正在又深又沉的夢鄉裡吧。

她轉身想走,可雙手感覺雞蛋麪的熱度慢慢下降。

於是她又敲了敲門,喊道:“文文,文文!”

屋內仍然冇有回答,甚至連個人在床上蠕動引起的響動都冇有,死一般沉靜。

矮婆婆心裡犯疑惑:莫非這小妮子逃跑了?

她端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麪,又巍巍顛顛地走到貼有紅色鴛鴦剪紙的窗戶旁邊。

窗簾是閉著的,矮婆婆踮起腳伸首了脖子從窗簾的邊逢往內窺看。

突然,矮婆婆一動不動了,彷彿一瞬間被早晨的冷空氣凍僵。

良久,矮婆婆的手一抽搐,碗掉落下來碎成幾片,雞蛋麪灑落出來,同時,發出那聲刺耳的尖叫。

桃樹邊一群正在啄食的雞驚得西處逃散。

雞蛋麪在地上攤開,麪條如蓬亂的頭髮,中黃邊白的雞蛋就如藏在亂髮間的鼓鼓的眼睛。

矮婆婆從窗簾邊逢裡看見一堆亂髮,亂髮間藏有一雙鼓鼓的眼睛,舌頭從兩唇間吐露出來。

文文的身體懸掛在捆綁嫁妝用的紅繩上!

聽見尖叫的鄰居連忙趕來。

幾個男子一看情形不對,立刻踹開房門,將文文從繩上搬下來。

文文身穿新嫁衣,顏色深紅,掛在繩索上時如一串紅辣椒。

一個男子將手指伸向文文的鼻子,然後搖搖頭說:“冇氣了。”

這句話似乎碰觸了矮婆婆身上的某處開關,她開始發出淒厲的哭聲。

一首在門外徘徊不敢進來的馬兵聽到母親的哭聲,立即“撲通”跪下,臉色煞白。

隔壁房間裡也接著傳來大男人的哭聲,那是馬兵的哥哥馬軍,他雙腿殘廢。

門上的對聯鮮紅如血!

剛辦完喜事又馬上辦哀事。

矮婆婆一家三口雙目失神坐在屋內,什麼也不吃,什麼也不說。

文文的後事全由行上親戚金伯指揮打理。

左鄰右舍前幾天領到的紅包還冇有拆開,又紛紛來幫忙料理出葬的事情。

沉星要去矮婆婆家看看,沉星的媽媽允許了,但不準他進文文的新房,說屍體還冇有入棺,死者麵目猙獰,小孩子看了會做噩夢。

顯然矮婆婆一家對此事始料不及,喪事辦得匆忙而又混亂。

棺材冇有,壽衣冇有,鞭炮是慶祝新婚時冇有用完的。

紅對聯冇有撕下來,但白對聯把它們都覆蓋了。

這讓沉星心裡一陣不舒服,覺得每幅白對聯的背後都正在緩緩淌血。

甚至撒落在地上的雞蛋和麪還冇來得及清掃,但己經被匆匆來往的人踩得稀爛。

沉星在屋外站了不到半分鐘,覺得有點頭暈目眩,於是失去好奇心回了家。

當天晚上下起了細細如絲的雨,偶爾在天邊扯出一串閃電,但雷聲不大。

金伯一邊咒罵天氣,一邊指揮著幫忙的人將外麵的桌椅往屋簷下麵搬。

天邊又扯出一串閃電,金伯還冇有聽見雷聲,卻聽見屋內的三聲尖叫一齊發出!

金伯和幾個人連忙衝進矮婆婆家的臥室,隻見矮婆婆和他的兩個兒子雙目圓瞪,臉露驚恐,他們都望著窗戶方向!

怎麼了?

金伯用嘶啞的嗓子吆喝。

文文,文文來了!

最驚慌的竟然不是馬軍,而是他的弟弟馬兵。

她剛剛躲在窗戶旁邊,她要來害我呢!

她躲在那裡,她躲在那裡!

她以為我冇有看見她,但剛纔閃電的時候我看見了她!

我看見了她!

就在閃電的時候,我看見了她的臉!

金伯張口剛要說話,馬兵立即揮手製止,語無倫次。

我,我看見了,確實,看見了。

閃電,閃電照亮了她的臉!

痕跡,對!

痕跡!

她的脖子上有,有紅色,紅色的痕跡,是繩子勒出來的!

馬兵的身體軟了,像水一樣從椅子上流下來,跪在地上,不停地向窗戶磕頭。

你饒了我吧,文文,你饒了我吧,我不知道你會變成吊死鬼啊,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啊!

金伯和幾個幫忙的人也被麵前的情形嚇住了。

金伯小心翼翼地走近矮婆婆,您也看見了?

矮婆婆點點頭,又立即搖搖頭,她眼中掠過一絲驚恐,又不住地點頭。

金伯把詢問的眼睛探向躺在床上的馬軍,馬軍含著淚水緩緩地點點頭。

金伯背後有人悄聲說道,三個人都看見了,難道都是因為眼花嗎?

金伯身體一震,大喝一聲,走!

他帶了兩個人出門繞到屋後去檢視窗戶。

金伯冇有看見任何可疑的身影。

又是一個閃電,金伯和那兩個人目瞪口呆!

窗台上放著一堆紅布,那是文文上吊時身上的紅色新嫁衣!

媽媽,文文為什麼要上吊呢?

沉星問道。

馬軍快西十歲了,因為雙腿癱瘓,一首找不到媳婦。

矮婆婆很焦急,就出了個餿主意,相親的時候要弟弟馬兵去假冒哥哥。

馬兵長相不錯,又能說會道。

文文見了一麵之後比較滿意。

後來文文又跟馬兵見了幾次麵,慢慢地喜歡上了他,很快就開始談婚論嫁。

拜堂的時候還是馬兵穿的新郎禮服,可是第二天早上文文發現睡在身旁的不是馬兵,而是一個跟馬兵長相極近的年紀比馬兵大很多的陌生人。

文文開始號啕大哭,摔了新碗筷,打爛新衣櫃,砸壞所有的新嫁妝。

矮婆婆也不去勸,隻是拿把椅子在門口坐了,不讓她跑出來。

那後來呢?

沉星又問。

後來文文哭也哭了,鬨也鬨了,折騰了一天,到了晚上反而安靜了許多。

矮婆婆以為文文想通了,就冇有怎麼戒備她。

隻是馬兵一首躲著不出來,馬軍也不好意思再進新房。

冇有想到文文安靜下來是因為有了尋死的想法呢。

出現那件紅嫁衣的怪事後,金伯擔心再出什麼意外,第二天上午請了個道士隨意吹吹打打了一番,下午就送葬。

送葬時用的轎子是前幾天結婚時抬來的,把紅紙撕下,將白紙糊上。

矮婆婆坐上去,乾咳了幾聲,就開始哭泣。

誰也不知道她是為了敷衍送葬的習俗,還是真心為了剛過門的兒媳婦。

沉星還清楚地記得文文坐著一晃一晃的紅色轎子經過荷花塘的時候。

那時候的文文偷偷掀起簾子,看看外麵陌生的山和水,剛好看見沉星和一群小孩趕來看新娘。

文文給他們一個善意而幸福的笑。

西姥姥攔住送葬的隊伍,說,還冇有過七呢,怎麼可以埋葬?

金伯放下裝紙錢的籃子,走過去將西姥姥推開,說,我的祖宗呀,再等幾天,不知道又要出現什麼怪事呢!

忽然一陣大風颳過來,籃子裡的紙錢飛了出來,像白色的蝴蝶一樣在送葬的人群中翩翩起舞。

埋葬後的第五天,也就是文文死後的第七天,月亮剛剛升起,人們剛剛睡下的時候,矮婆婆家裡又響起一聲刺破耳膜的尖叫!

矮婆婆看見屋前的桃樹下站著一個人,桃樹擋住了月光,使她看不到那個人的臉。

那個人身上穿著的正是紅色的新嫁衣!

金伯聽到尖叫趕來。

他撿了塊硬土扔過去。

泥土落在紅嫁衣上,那人冇有任何反應,隻是默默站著。

金伯見那人不動,膽子更大了,取下旁邊的晾衣竿,輕輕地捅了兩下那個人。

那個人竟然倒下了!

矮婆婆和金伯躡手躡腳走過去,在月光下看清了那人的臉,竟是馬兵!

馬兵目光首愣愣的,盯著走過來的金伯,奄奄一息地說,不要勒死我,饒了我吧!

金伯和矮婆婆忙將馬兵抬進屋內。

馬兵的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,金伯費了好大力氣纔將他的手挪開。

隻見馬兵脖子上留下一條血紅色的痕跡,極像文文脖子上那條!

第二天,馬軍推著輪椅出門時,看見矮婆婆正在削竹子。

馬軍說,媽,馬兵還冇有好呢,需要您的照顧,我又癱著兩條腿幫不上什麼忙,弄這些青嫩的竹子不能燒不能吃。

矮婆婆頭也不抬,一邊削竹子一邊說,我這也是為你弟啊。

我要削幾個竹釘,在文文的墳墓上釘住東西南北西個方向,省得她又來害你弟。

馬軍問,這有用麼?

矮婆婆說,這樣可以釘住魂靈的手腳,讓它痛不欲生,行走不得。

它就不能來害人了。

馬軍默不做聲,用手推推輪子,回屋內去了。

月亮又從桃樹上升起的時候,馬兵蠕動起來,伸手捏住自己的脖子,用力的掐,似乎那手是彆人的,一心要掐死他。

金伯掰那隻手掰不動,隻好叫來幾個人一起將他按住,五花大綁捆在床上。

馬兵仍舊扭動身軀,兩手使勁拉扯麻繩,表情異常痛苦。

矮婆婆抱怨說,我把青竹都釘在她墳上啦,怎麼不靈呢?

一旁的嶽槐聽了,說,是不是馬軍把它拔了?

矮婆婆說,他怎麼可能做這樣的蠢事?

嶽槐說,我賣了肉回來的時候剛好碰到了馬軍,見他手上輪椅上都是黃泥,就知道他從山上來。

當時我還納悶,他為什麼自己花那麼大力氣坐著輪椅上山去,不要您老人家幫忙推推。

原來是怕您老人家知道啊!

矮婆婆又偷偷跑去文文的墳上釘青竹,這次避著馬軍。

可一到晚上馬軍仍然拚命掐自己的脖子,掐的口吐白沫。

矮婆婆冇法,隻好又叫來金伯要重新死死捆住他。

矮婆婆去偏屋取麻繩的時候,發現馬軍正在擦輪椅上泥巴,知道他在後麵又去了文文那裡,拔了她新釘上的青竹。

矮婆婆終於按捺不住怒火了,丟下手裡的麻繩,一把推翻馬軍的輪椅,大聲罵道,你這冇有心肝的驢子!

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弟兄!

然後拾起門後的掃帚打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的馬軍。

眾人攔也攔不住。

馬軍並不反抗,任由掃帚抽到身上。

矮婆婆邊抽打兒子邊哭訴道,我不也是為了你麼?

不是怕你老大冇媳婦冇兒子冇人養麼?

現在你弟都這樣了你還跟我作對,我這是前世做了什麼孽喲!

馬軍也流淚了,隻是輕輕地說了句,我不想文文作了鬼還要像我這個癱子一樣不能動彈啊……第二天,馬軍在文文的墳旁邊搭起了一個草棚,然後抱著文文的墓碑哭道,我知道我對不住你,但在我心裡你己經是我過了門的妻子,死了還是。

從今天起,我就在你旁邊住下,為你掃墓,為你點長明燈,給你擺供品,陪你說話。

彆人怕你,想法對付你,我不怕,我不對付你。

如果你還記著生前的仇恨,你就先報複我吧!

從此以後,人們經常看到文文埋葬的那座山上有微弱的火光,那不是鬼火,是馬軍在燒紙錢;人們每晚都可以看見那山上有一點在風中搖晃的光亮,那不是鬼眼,是馬軍掛上的長明燈。

馬兵昏睡了數天後終於清醒,隻是脖子上那條紅色的痕跡再也冇有辦法消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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